李寡妇跪在那团黏糊糊的黑暗里,后背弓得像张拉满的硬弓,几乎要折断。
眼前供桌上那玩意儿,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但绝不是土地公那种慈眉善目的泥胎。
那是她费尽力气从后山那座塌了半边、连野狗都嫌晦气的破庙里刨出来的。
神像浑身裹着厚厚的泥垢,坑坑洼洼,像生了烂疮。那脸……李寡妇不敢细看,
总觉得那双模糊泥塑的眼窝,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正幽幽地吸着这破屋子里的最后一点活气。供桌上,三只死鸡僵硬地躺着。
两只瘦得皮包骨头,是自家院里病死的芦花鸡;另一只稍显肥硕些,毛色暗淡,是昨天夜里,
她趁着夜色,从村西头王麻子家篱笆豁口里哆嗦着掏出来的。鸡脖子歪着,
凝固的暗红血迹在脏污的羽毛上结成硬块。
“求您了……”李寡妇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带着血丝的味道,“收了赵铁柱那条命!他逼死了我家男人,霸了我家的地,
现在……现在连我最后一口活命的粮食都要夺走!”她的额头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我用阳寿换!十年!二十年都行!只要他死!只要他死!
”她抖着手,划燃了第三根火柴。幽蓝的火苗跳跃着,终于舔舐到那三炷劣质线香的顶端。
一点猩红亮起,三缕细弱的青烟,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霉烂皮革焚烧的气味,
摇摇晃晃地升腾起来,缠绕着,扭动着,慢慢飘向那尊泥塑的“脸”。烟,
无声无息地没入那深陷的眼窝和微张的泥嘴里。香头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火星,噼啪作响,
瞬间映亮了神像那模糊狰狞的面孔,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那三点猩红,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像三只窥视的眼睛。一股阴冷的风,
毫无征兆地在四面漏风的破屋里旋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鸡毛。那三缕青烟,
诡异地倒卷回来,蛇一般缠上李寡妇的脖颈。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骨头缝里,
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她惊恐地抬起头。神像的眼窝深处,两点极其幽暗、极其粘稠的红光,
倏然亮起,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血玉,不带一丝温度,死死地钉在她脸上。紧接着,
一股粘稠、污浊的暗红色液体,从神像咧开的嘴角缓缓渗出,沿着下巴的泥垢蜿蜒爬下,
无声地滴落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上。啪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
狠狠扎进李寡妇的脑髓深处。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渣。黑暗里,
响起一阵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声响。
咕噜……咕噜噜……像是什么东西在空瘪的皮囊里贪婪地吮吸、蠕动。
---张老蔫是被一股味儿呛醒的。不是村里常见的猪粪牛粪味儿,
也不是灶膛里烧柴火的烟火气。这味儿……又腥又沉,像搁了三天的死鱼混着陈年的坟土,
还裹着一股子烧焦皮肉的糊臭。它丝丝缕缕,蛮横地钻进他这间四面透风的小泥屋里,
钻进他满是褶皱的皮肤里,钻进他迟钝的骨头缝里。他猛地睁开眼,
浑浊的眼珠在昏暗里艰难地转动。窗外,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闷又慌,突突地跳,撞得他肋骨生疼。
这感觉,多少年没来过了?上一次……还是他爹咽气前,指着后山那片乱葬岗,
哑着嗓子说“邪气冲了地脉”的时候。他挣扎着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上坐起来。
那条废了的右腿,今天格外不中用,沉得像灌满了铅,拖在地上,
每挪动一下都牵扯着筋骨深处一阵尖锐的酸疼。他扶着坑洼不平的土墙,
一步一挪地蹭到门口。吱呀——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推开一条缝。
那股子邪门的腥臭味更浓了,劈头盖脸地涌进来。张老蔫浑浊的视线扫过自家冷清的院子,
越过低矮的土墙。村子里死一样的寂静,连平日里天不亮就扯着嗓子打鸣的公鸡都没了动静。
只有那棵立在村口、虬枝盘曲的老槐树,黑黢黢的树影子在灰白的天光下张牙舞爪。不对头。
太不对头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那腥臭冰冷的气味直冲肺腑,激得他一阵猛咳,
佝偻的身子抖得像风里的枯叶。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右手,
拇指用力地、神经质地掐着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指节皮肤被掐得发白凹陷。“天瘟?
还是……”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村口那棵狰狞的老槐树影,
“……饿鬼索食?”他瘸着那条不中用的腿,艰难地挪到院角的鸡窝旁。鸡窝里空空荡荡,
只剩下几根凌乱的鸡毛和一股子淡淡的、还没来得及散尽的鸡屎味儿。
他昨天傍晚明明还喂过食,那只养了快两年的老母鸡,虽然不怎么下蛋了,
可总会在天亮时咕咕叫上几声。张老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井底。他扶着墙,
拖着那条愈发沉重的废腿,一步一顿地往外挪。他得去瞧瞧,这股子要命的邪气,
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这口老井一样死寂的村子,底下怕是要翻天了。刚挪到村道上,
还没走出十步远,一声变了调的、凄厉到不成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清晨死水般的寂静!
“啊——!!!铁柱!我的儿啊——!!”那声音是从村东头传来的,尖得能扎穿人的耳膜,
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张老蔫猛地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赵金福家!
是赵金福那个泼辣婆娘的声音!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甜腻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潮水,
顺着村道猛地涌了过来,瞬间盖过了之前那股腥臭。张老蔫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喉咙口泛起浓重的铁锈味。他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站稳。出大事了。
村道上,像被这声尖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家家户户的门板被撞得砰砰响,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夹杂着惊惶的询问和女人压抑的哭泣。人们像受惊的羊群,
茫然又恐惧地朝着那血腥味的源头——赵金福家那气派的红砖大瓦房涌去。张老蔫落在最后,
瘸腿拖在地上,每一步都沉重异常。他不用挤到最前面,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人群里爆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惊恐抽气声、呕吐声,
已经告诉了他一切。“……天爷!七窍!七窍都在冒血啊!
”“眼珠子……眼珠子都爆出来了……呕……”“脸……脸是黑的!
跟……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地上……地上那滩……是……是吐出来的心肝碎子吗?
呕哇——!”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向后一缩,又在恐惧的驱使下颤抖着往前探看。
张老蔫终于挪到了人群边缘,透过人缝,他看到了堂屋门槛内的一角。
赵铁柱那庞大的身躯像一摊烂泥,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那张平日里凶神恶煞、横肉虬结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肿胀得吓人。
两个眼窝成了血窟窿,凝固的暗红血块糊满了大半张脸。乌黑的血线,
从他的鼻孔、耳朵、嘴角蜿蜒爬出,一直淌到脖子根,浸透了簇新的的确良衬衫。
他嘴巴大张着,舌头肿胀发紫,无力地耷拉出来一截,
嘴角还残留着黄绿色的泡沫和星星点点暗红的碎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混合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甜腻气息,从敞开的堂屋门里汹涌而出。
赵金福那婆娘瘫坐在儿子尸体旁边,披头散发,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嗓子已经嚎哑了,
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她肥壮的身子筛糠一样抖着,手指死死抠着水泥地,
指甲缝里全是血泥。赵金福本人,那个在村里说一不二、连村长都让他三分的土皇帝,
此刻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脸色灰败地靠在他婆娘身后的墙壁上,嘴唇哆嗦着,
眼神空洞涣散,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报应……报应啊……”人群里,
不知哪个老汉哆嗦着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快意。“放你娘的屁!
”赵金福猛地被这句“报应”刺醒,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过人群,嘶哑地咆哮起来,“谁?!谁他妈害了我儿子?!
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挨个刮过在场每一张惊惶的脸。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地低下头,缩着脖子往后退。张老蔫浑浊的目光,
却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赵铁柱那狰狞可怖的尸体,死死钉在堂屋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幅崭新的年画,红彤彤的“招财进宝”四个大字下,贴着一张黄表纸。那纸上,
赫然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潦草地涂了几道交叉的墨线,
像一张咧开的、不怀好意的嘴。那符号……张老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一股寒气,比清晨的霜露更刺骨,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认得。那是“请”的印。
血债血偿的“请”。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墙上的黄符,也不再看地上那摊死肉。
他艰难地转过身,拖着那条仿佛有千斤重的废腿,逆着惊恐的人流,一步一步,
朝着村西头李寡妇家那个破败、孤零零的小院方向,挪去。身后,
赵金福婆娘那不成调的哀嚎,赵金福歇斯底里的咆哮,村民惊恐的议论,
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噪音漩涡。但这一切,都被张老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
只剩下那堵土墙上歪扭的符印,只剩下鼻端越来越浓的、混杂着血腥的邪异腥臭。
那条瘸腿拖在坑洼的土路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沉重而扭曲的印子。他得去。必须去。
在更大的血雨腥风把整个村子彻底吞没之前。李寡妇家的破院子,比昨天更死寂了。
篱笆门虚掩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间低矮的泥坯房,像一口沉默的棺材,
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那股子邪异的腥臭味,在这里浓郁到了顶点,几乎凝成了实质,
沉甸甸地压在张老蔫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廉价线香焚烧后的呛人烟气,
混杂着血腥、鸡毛的骚臭,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源自泥土深处的阴寒霉味。
李寡妇就瘫坐在供桌前冰冷的地面上,背对着门口,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供桌上,那三只死鸡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根沾着暗红血污的鸡毛,
凌乱地散落在布满灰尘的桌面和地上。那尊从破庙里挖出来的泥塑神像,
依旧歪斜地立在桌上,只是泥胎的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些,像是吸饱了水分,
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神像模糊的五官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狰狞,
尤其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面那两点幽暗的血光,似乎比昨天更亮了几分,像两点烧红的炭,
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贪婪地注视着瘫软在地的女人。张老蔫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两点红光上,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干又痛。他拖着腿,一步步挪到李寡妇身后,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绝望上。“李家的……”张老蔫的声音嘶哑干涩,
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你……供桌上那三只鸡呢?
”李寡妇的抽泣猛地顿住了,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过了好几秒,
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头来。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刻蜡黄蜡黄,眼窝深陷,
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干裂发白,不住地哆嗦着。她看向张老蔫的眼神,空洞得吓人,
里面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
仿佛魂魄已经被什么东西生生抽走了。“……鸡?”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飘飘的,
像一缕游魂,“鸡……没了……血……血也没了……”她伸出枯瘦的手指,
神经质地指着供桌下方那片肮脏的地面,
“就……就剩下毛……一点血……都没剩下……”她的目光又转向那尊泥塑,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它……它吃了……它吃了……我看见了……它嘴巴在动……在动啊!
”她猛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蓬乱的头发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它要……它还要……铁柱死了……它还要!还要!!”“你请的根本不是神!
”张老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吼,像炸雷一样劈在死寂的屋里。
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指向供桌上那尊泥胎,“那是饿鬼!
是几百年没吃到血食、饿红了眼的恶鬼!你拿三只死鸡糊弄它?你这是往饿狼嘴里塞了根草!
它现在尝到了血腥味,尝到了甜头!赵铁柱一条命,连它牙缝都塞不满!它要的是整个村子!
是所有人的命填它的无底洞!”他瘸着腿,猛地向前一步,
浑浊的眼睛因为激动和恐惧布满了血丝,
死死盯着李寡妇那张惨无人色的脸:“我们村的老规矩呢?请神要三牲!要活物!
要见心头血!你倒好!三只瘟鸡!还是死的!你……你这是把全村人都架在火上烤啊!
”“规矩……规矩……”李寡妇像是被“规矩”这两个字狠狠刺了一下,
涣散的眼神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路的、近乎疯狂的怨毒和悲愤,“规矩?!
赵铁柱那畜生讲规矩了吗?!他逼死我男人!抢我地!断我活路的时候,谁跟我讲过规矩?!
我求过天!拜过地!求过村长!求过赵金福那个老王八!他们谁管过我的死活?!啊?!
谁管过?!!!”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没人管我!没人!我只能……我只能求它!我有什么错?!我只想赵铁柱死!
我只想他死啊!!”她指着那尊泥塑,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它答应我了!它做到了!
它做到了啊!”吼到最后,她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
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哭声在狭小阴暗的屋子里回荡,撞在土墙上,又反弹回来,
带着令人窒息的悲凉和疯狂。张老蔫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仇恨和绝望彻底摧毁的女人,
胸口堵得发痛。那些质问,那些愤怒,最终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他知道,
说什么都晚了。饿鬼已经放出来了,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再想把它按回泥胎里,难如登天。
他瘸着腿,艰难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哭嚎的女人,也不再看那尊仿佛在狞笑的神像。
他得离开这里。必须离开。他扶着冰冷的土墙,
拖着那条愈发沉重、每走一步都钻心刺痛的废腿,一步一步挪向门口。他需要空气,
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他得想想,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该怎么填饱这头被惊醒的、饥肠辘辘的恶鬼,让它……至少放过其他人?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粗糙的门板时——身后,李寡妇的哭声骤然停止了。
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小屋。张老蔫的心猛地一沉,豁然转身!
只见李寡妇像一具被无形的线提起来的木偶,僵硬地、直挺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她一步步,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
走到供桌前。拿起桌上那盒劣质的线香,抽出一把,足足有十几根!她用颤抖的手划燃火柴,
火焰跳跃着,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香头凑近火焰,瞬间点燃,一大蓬呛人的青烟升腾而起。
她双手捧着那把熊熊燃烧的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狠狠砸向地面,
发出沉闷的“咚”声。“大神!大神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尖利和哭腔,
在浓烟中扭曲变形,“求求您!赵铁柱死了!他死了!您的大仇报了!求您高抬贵手!
求您收了神通吧!放过我们……放过村子吧!我给您磕头!给您烧高香!给您立长生牌位!
求求您……求求您了!!”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很快,暗红的血就从她额头的破口处渗了出来,染红了地面。张老蔫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想冲过去制止她这愚蠢至极的哀求!
在饿鬼面前哭泣哀求?那只会让它更加兴奋!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李寡妇那凄厉的哀求声和咚咚的磕头声回荡在狭小空间里的瞬间——供桌上,
那尊泥塑神像的嘴角,那咧开的、模糊的泥缝里,
一股粘稠、污浊、如同沥青般的暗红色液体,毫无征兆地,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啪嗒……啪嗒……粘稠的黑血,一滴,两滴……滴落在布满灰尘和鸡毛的供桌上,
晕开一小片令人作呕的污迹。紧接着,那两点深陷在泥胎眼窝里的幽暗红光,猛地亮了一下!
如同两颗烧红的炭球被瞬间吹旺!随即,那僵硬粗糙的泥塑头颅,
在张老蔫和李寡妇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
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流淌着黑血、闪烁着妖异红光的泥塑眼睛,
如同最精准的瞄准器,死死地、牢牢地,
钉在了跪在它面前、额角流血、正疯狂磕头的李寡妇身上!屋子里死寂一片。
只有那粘稠黑血滴落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啪嗒……---村霸暴毙的惊恐尚未平息,
更大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地压在了槐树屯的头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张老蔫是被窗外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叫骂声惊醒的。那声音尖利、愤怒,充满了绝望,
是王麻子他婆娘。“天杀的瘟神啊!哪个挨千刀的下作胚子干的?!我家的鸡啊!我的鸭啊!
全完了啊——!”张老蔫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冰。他挣扎着爬起来,
那条废腿比昨天更沉更痛,仿佛里面的骨头正在被无形的寒气一寸寸冻裂。
他几乎是半爬半挪地蹭到院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眼前的景象,
让他浑浊的眼珠瞬间凝固。村道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家家户户的院门都敞开着,
男人们脸色铁青,女人们捶胸顿足,哭嚎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
王麻子家院门口,他婆娘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死去活来。她面前,
十几只鸡鸭的尸体被胡乱地扔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堆。那些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禽畜,
此刻全都僵硬地伸展着脖子和爪子,羽毛凌乱,身体却干瘪得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水分。
最诡异的是,它们身上找不到任何明显的伤口,只有脖子、翅膀根部等柔软的地方,
残留着几个细小的、如同被某种尖锐吸管刺穿的黑点。地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
所有的血,都被吸干了。“全……全没了!一夜之间啊!
我早上起来喂食……鸡窝鸭棚里……全是干的!全是干的啊!”王麻子蹲在一边,抱着头,
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张老蔫的目光扫过周围。同样的景象在重复。
李二狗家的几只肥鹅,像破布口袋一样扔在墙角;刘老栓家的大黄狗,平日里凶得很,
此刻也干瘪地躺在狗窝旁,舌头耷拉在外,同样干瘪,同样一滴血不剩……整个村子,
一夜之间,所有的活物——鸡、鸭、鹅、狗,甚至连圈里的猪,
都变成了僵硬的、被吸干血液的干尸!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张老蔫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看向村西头李寡妇家那破败小院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饿鬼……它在进食!
它在为更大的盛宴“清场”!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死寂的村子里飞速蔓延。
昨天还在为赵铁柱暴毙而窃窃私语、甚至隐隐觉得解气的人,此刻全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
赵金福家那场惨死的阴云尚未散去,这无声无息、吸干所有牲畜的恐怖手段,
更让所有人感到了灭顶的绝望。“瘟神!是瘟神进村了!”有人颤抖着喊。
“一定是赵铁柱死不瞑目,招来了邪祟!”有人把矛头指向了刚死的赵铁柱。“放屁!
我看就是李寡妇那丧门星招来的!她家男人死了才多久?克夫还不够,还要克死全村吗?!
”王麻子的婆娘突然跳起来,披头散发,指着村西头厉声尖叫,把矛头直指李寡妇。“对!
就是她!昨天张老蔫还去她家了!肯定有鬼!”立刻有人附和。
恐惧迅速转化成了指向明确的怨毒。几个红了眼的汉子,在赵金福几个本家兄弟的煽动下,
提着锄头铁锹,气势汹汹地就往李寡妇家冲去。他们要“除害”!
要把这“招灾惹祸”的源头彻底铲除!张老蔫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拖着废腿想追上去阻止,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栽倒,
工科生爱玄幻
巴拉巴拉六毛八
一座海岛
留其白
不品细糠
一见卿卿误终生
周筱珺
呦居
甜甜糯糯的栗子
时光浅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