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盘在眼前疯狂舞蹈。高度计、空速表、地平仪……所有指针都在毫无规律地乱颤、旋转,
像一群被电击后垂死挣扎的金属昆虫,发出刺耳的嗡鸣。我死死抓住驾驶盘,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是汪洋大海中唯一一块浮木。
可驾驶盘传递回来的只有混乱的震颤,是飞机每一根筋骨都在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塔台!
塔台!西方航空 714!我们遭遇严重未知气流!所有仪表失效!重复,所有仪表失效!
请求引导!请求引导!”副驾驶麦克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嘶哑得变了调,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疯狂撞击着我的耳膜。耳机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
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虚空。我们被彻底隔绝了,从人类世界被硬生生剥离出来,
丢进这片太平洋上空无尽的、令人窒息的蓝。窗外,
那团突兀出现的云墙还在不断膨胀、逼近。它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边缘却又诡异地翻卷着,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作呕的灰紫色幽光。它不像云,
更像某种活物肿胀的、布满血管的巨口。“上帝啊……”麦克的声音只剩下绝望的气音。
突然,飞机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机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地向下一沉。
巨大的过载把我死死摁在座椅上,安全带勒进肉里,眼前瞬间发黑。
客舱方向传来的不再是惊呼,而是撕心裂肺、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尖叫。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穿透隔音层,狠狠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驾驶盘传递过来的狂暴力量,试图稳住这头失控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的视线被舷窗外那片翻涌的灰紫色云团攫住了。
在那浓得化不开的幽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不是云层的自然涌动。那是一种……形态。
一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由纯粹的混乱和恶意构成的形态。
它仿佛由无数纠缠扭动的、半透明的触须构成,
又像是一片不断坍缩又膨胀的、充满几何错乱感的阴影。它没有眼睛,没有面孔,
但我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注视”着我们。
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充满亵渎意味的“注视”,如同最粘稠的沥青,瞬间包裹了我的灵魂。
巨大的恐惧感像冰锥般刺穿了我的脊椎,冻结了我的血液。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
我几乎要呕吐出来。“麦克!看!看外面!”我嘶吼着,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被引擎的咆哮和机体的哀鸣彻底吞噬。我猛地扭过头,
想确认麦克是否也看到了那地狱的景象。就在转头的一刹那,
我的余光瞥向了驾驶舱中央的电子时钟。绿色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不是正常流逝,
而是在毫无逻辑地疯狂闪烁。
:15:02… 08:16:21… 08:14:58… 数字像一群失去控制的疯子,
在正流和倒流之间毫无规律地跳跃、闪烁,速度快到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绿色光晕。时间本身,
在这片空域里彻底崩坏了!那团灰紫色云墙猛地扑了上来,瞬间吞噬了整个舷窗。
视野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翻滚的幽暗。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嗡鸣声,
直接穿透了飞机的金属外壳,蛮横地钻入我的颅骨深处,疯狂搅动着我的脑髓。那不是声音,
是某种更高维度的、纯粹混乱的频率,正在强行撕裂我的意识。黑暗如同沉重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没有疼痛,没有思考,只有一片冰冷、虚无、绝对的黑暗。
-------刺眼的光。不是驾驶舱里仪表的冷光,也不是太平洋上空的骄阳。
这光白得单调,白得刺骨,带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粗暴地撬开了我的眼皮。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却像塞满了砂纸,发出嘶哑的摩擦声。肺部火辣辣地疼。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空气冰冷,带着医院特有的、混合了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我在哪?救援?医院?“醒了!
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有些陌生。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正俯身看着我,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感觉怎么样?别紧张,你在医院里,很安全。”安全?这个词像一把钝刀子,
在我混乱的记忆里搅动。
尖叫…云墙…那无法形容的东西…疯狂闪烁的时钟…黑暗…“飞机…”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乘客…麦克…”护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随即又努力维持着温和:“别担心,别担心那么多,先好好休息。你昏迷了好一阵子,
需要恢复。”她避开了我的问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怜悯?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这不是获救后应有的场景。太安静了。没有紧急救援的喧哗,
没有调查人员的询问,只有这冰冷的、死寂的病房。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日期…”我死死盯住护士,用尽力气问,
“今天…几号?”护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然后报出了一个日期。
那个日期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毁灭性的重量。
我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没有。
只有那种面对病人时常见的、公式化的平静。十年?整整十年?荒谬!怎么可能!
“你…确定?”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可能…昨天…昨天我们才起飞!
西方航空714!太平洋上空!”护士脸上的职业性温和终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和一种更深的忧虑。她后退了小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仿佛我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疯子。“先生,”她的语气变得生硬而疏离,
“您说的航班…西方航空714…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它在太平洋上空失联,
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残骸。您是…被渔民在近海发现的,昏迷不醒。”她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措辞,“您可能是…遇到了空难?或者漂流了很久?您的记忆…可能受到了创伤。
请好好休息,医生马上过来。”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病房,
留下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被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彻底淹没。十年?
空难?漂流?那团云墙,那个东西,那疯狂跳动的时间…难道是…一场噩梦?不!
那种冰冷粘稠的注视感,那种灵魂被冻结的恐惧,
那疯狂闪烁的时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刚刚烙印上去!那不是梦!
但“十年”这个冰冷的数字,像沉重的铁锚,将我死死地拖向绝望的深渊。我的妻子林薇,
我的女儿朵朵…她们…她们怎么样了?这十年,她们是怎么过的?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荒谬感,我挣扎着,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拼命想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进来。
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病历夹。“陈默先生?”医生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平稳,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赵立。请冷静,你需要配合治疗。
”“我要回家!”我嘶吼着,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更加歇斯底里,“我要见我妻子!见我女儿!
林薇!朵朵!”“陈默先生,”赵医生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
像是在分析一个棘手的病例,“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根据我们的记录和初步检查,
你所说的‘昨天’发生的事情,确系发生在十年前。
西方航空714航班失事是国际航空界有记录的重大空难,无人生还。你出现在近海,
身体有严重脱水、营养不良和不明原因的神经衰弱症状,这更符合长期海上漂泊的特征。
你提到的‘云团’、‘仪表失效’等细节,
可能与海难导致的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有关,大脑在极度恐惧下重构了记忆。
”他翻动着手里的病历夹,
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科学”冷静:“至于你的家人…林薇女士和你的女儿陈朵朵…很遗憾,
在官方确认714航班失事无人生还后,她们已经依法办理了相关手续,开始了新的生活。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新的生活?”我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病床上,
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十年。那不是一个数字,
是横亘在我与她们之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绝望的天堑。我的朵朵,
我离开时还在襁褓中对着我咿呀学语的小天使,现在…现在该是上小学的年纪了?
而林薇…我的薇薇…她…她改嫁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涌上来。我猛地侧过头,
对着床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不…不可能…”我蜷缩起来,像个受伤的野兽,发出绝望的低吼,
“那东西…它抓住了我们…时间…时间不对!我看到时钟在乱跳!你们懂不懂?!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医生,“那不是空难!是那东西!
它把时间…弄乱了!”赵医生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眼神里反而多了一丝职业性的、带着距离感的怜悯。他对旁边的一个护士使了个眼色。
护士拿起一支注射器,里面装着透明的药液。“陈先生,你需要镇静。
”赵医生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的情绪非常激动,这对你的恢复不利。
我们会帮助你进行更全面的心理评估和神经检查。请配合。”冰凉的液体顺着静脉流入身体。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像沉重的黑幕,再次将我拖入无意识的深渊。在意识彻底沉沦前,
只有那张惨白病房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晃动、扭曲,如同那团翻滚的灰紫色云墙。冰冷的绝望,
比太平洋最深的海沟还要深重,将我彻底吞噬。-------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幽灵,
在医院这冰冷的白色囚笼里游荡了将近一个月。每天,
是赵医生那套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却冰冷刺骨的科学分析。是各种精密的仪器扫描我的大脑,
冰冷的探头贴上皮肤,
试图从我混乱的神经信号里找出“创伤后应激障碍”或“长期漂泊导致的精神错乱”的证据。
是心理医生温和但充满引导性的提问,试图让我“重构”出符合常理的“海难记忆”。
每一天,我都像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试图抓住“真实”的浮木——那疯狂闪烁的时钟,那云中恐怖的形态,那冻结灵魂的注视。
但每一次诉说,换来的都是医生们更加笃定的眼神,护士们更加小心翼翼的回避,
以及病历本上越来越厚的、标注着“妄想”、“现实解体”、“时间感知障碍”的记录。
最终,他们判定我的“躯体状况稳定”,
而“精神状况”则需要“在熟悉环境中配合长期治疗”。我被“释放”了。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官开车送我,
目的地是林薇现在的住址——一个我完全陌生的高档小区。警官沉默着,
眼神偶尔扫过后视镜里的我,带着一种混合了好奇、警惕和不易察觉的同情。
车停在小区门口。警官递给我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我的临时身份证、一点微薄的救助金,
还有一张写着林薇新住址和电话的纸条。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陈先生,保重。
有事…可以联系派出所。” 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不稳定装置。
拎着医院给的一个简陋的行李袋,我站在气派的雕花铁艺大门前,像一个走错了时空的乞丐。
保安隔着岗亭玻璃警惕地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病号服外套和脸上未散的病容。
我报出林薇的名字和楼号。保安拿起内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远处,
小区里精心修剪的草坪依旧翠绿,孩子们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嬉笑着追逐而过。
这些鲜活的声音和色彩,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离我无比遥远。终于,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小区深处快步走来。是林薇。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刻痕。
眼角的细纹更深了,曾经乌黑的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染成了时髦的栗棕色。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风衣,步履匆匆,
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焦虑、不安和深深疲惫的神情。她走到铁门内侧,
隔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停下,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只有一种极力压抑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陈…陈默?”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幻影。
“薇薇…”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地挤出这个名字,
这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年光阴的鸿沟,在这一刻化为实质,冰冷地横亘在我们之间。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我全身,
在我破旧的行李袋和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地闪动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努力想平复情绪,但声音依然紧绷:“你…你怎么…医生给我打过电话了,
说了你的情况。我…我很抱歉听到你经历了那些…海上漂流…一定很可怕。
” 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生疏和距离感,刻意强调着“海上漂流”,仿佛在提醒我,
也提醒她自己,官方认定的“事实”。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也在回避。她和医生一样,
选择了那个“合理”的解释。“不是空难,薇薇!”我忍不住上前一步,
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指关节发白,“是那架飞机!714!我们在太平洋上,
遇到了…遇到了无法解释的东西!一团诡异的云!它扭曲了时间!那不是幻觉!
我…” 我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绝望的急切。“陈默!”林薇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够了!求求你!十年了!整整十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官方文件,抚恤金…朵朵那时候才多大?她才几个月大!你知道这十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花了多少年才…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才带着朵朵…重新开始生活!你现在突然出现,
告诉我这些…这些天方夜谭!时间扭曲?怪物?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让周围的人怎么看?
怎么看朵朵?!”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风衣的领口也跟着起伏。她看着我的眼神,
不再是看一个丈夫,一个失而复得的爱人,
而是在看一个巨大的、会带来毁灭性麻烦的…灾难源头。那眼神里的恐惧和抗拒,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薇薇…”我所有的辩解和诉说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剩下无力的、破碎的呼唤。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妈妈?
怎么了?谁呀?”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近。
她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亮,
像两颗纯净的黑葡萄。她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林薇年轻时的影子,
也能看到一点点…我的轮廓?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朵朵!
我的女儿!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我的眼眶,混合着无法言喻的酸楚和狂喜。
我下意识地想蹲下身,想张开双臂,想像十年前无数次幻想的那样,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体,
告诉她爸爸回来了…然而,朵朵跑到林薇身边,小手自然地抓住了妈妈的衣角。她抬起小脸,
那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我,里面只有纯粹的陌生和一丝孩子气的疑惑。
“朵朵…”我的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辫子。
林薇却像受惊的母兽,猛地将朵朵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身体隔开了我们。
她的动作充满了保护欲,也充满了对我的彻底隔绝。“朵朵乖,先回家去,
妈妈有事和这位…叔叔说。”林薇的声音紧绷,努力维持着平静,
但那份刻意营造的疏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墙。“叔叔?”朵朵歪着头,又看了我一眼,
大眼睛里依旧只有陌生,随即乖巧地点点头,“哦。那妈妈你快点哦。”她松开手,
转身跑开了,小裙子像花瓣一样摆动,留下一个无忧无虑的背影。那一声“叔叔”,
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我的女儿,我的骨血,她叫我“叔叔”。
我的手臂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想要触碰却永远无法触及的虚空。林薇看着女儿跑远,
才转回头,脸上的表情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决绝。“看到了吗,陈默?
”她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这才是现实。我的女儿叫朵朵,
她现在有爱她的爸爸,有平静的生活。她不需要一个‘死而复生’的父亲,
更不需要一个满口‘时间扭曲’、‘怪物’的疯子来打扰她的人生!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算我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放过朵朵!”“死过一次”?“放过”?
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灵魂上。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思念,
都在女儿那声陌生的“叔叔”和林薇这冰冷的哀求中,彻底粉碎了。“这里有…一点钱,
”林薇从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手指微微颤抖着,从铁栏杆的缝隙里塞了出来,
掉落在地,“拿着它,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治病。别再来了。真的…别再来了。
” 她的目光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恳求,
仿佛在看着一个无法摆脱的沉重枷锁。说完,她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回荡在我死寂的世界里。
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
隔着冰冷的铁艺栏杆,看着那个曾经是我全部世界的女人,一步步走远,
消失在小区深处那片精心修剪的、与我格格不入的绿意之中。初秋的风吹过,
卷起地上的落叶和那个薄薄的信封,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对我这个时间弃儿的无情嘲笑。
世界一片灰暗。我弯下腰,像个真正的乞丐,捡起那个信封。指腹触碰到粗糙的纸张,
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保安室里投射出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驱赶的意味。
我攥紧了那个信封,也攥紧了行李袋的带子,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十年?时间?
它真的只带走了十年吗?它带走了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身份,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留下我,一个被时间诅咒的幽灵,在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里游荡。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
漫无目的地沿着陌生的街道走着。城市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
传入耳中只剩下模糊的、令人烦躁的噪音。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匆匆掠过,没有一张为我停留。世界在高速运转,
只有我被遗忘在十年前的那个瞬间,那个被灰紫色云墙吞噬的瞬间。不知走了多久,
双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
如同一个在地面爬行的怪物。最终,我停在一个废弃的街角公园门口。几张冰冷的长椅空着,
上面落满了灰尘和枯叶。这里,至少暂时容得下我这个无处可去的“疯子”。
我颓然瘫坐在最角落的一张长椅上,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
我把脸深深埋进双手,试图隔绝这冰冷而陌生的世界。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腔,
混合着林薇身上那种陌生的、昂贵的香水味,
还有女儿朵朵那双纯净却充满陌生的大眼睛…所有的画面和气味在脑中疯狂翻搅、撕扯。
就在这时,我的左手手腕无意中碰到了长椅冰凉的扶手。
一个极其微小的、金属与硬物的磕碰声。我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我抬起了左手。
目光落在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表。一块老旧的、早已停走的飞行员腕表。
厚重的精钢表壳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表蒙子也有些模糊了。这是我当年升任副驾驶时,
林薇省吃俭用送给我的礼物。在飞机上,在遭遇那团云之前,我还下意识地看过它,
核对过驾驶舱时钟的时间。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几乎要跳出胸腔!表针,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时针和分针,
精准地指向了一个我刻骨铭心的时刻:8:15。正是十年前,
西方航空714航班从浦东国际机场呼啸着冲上云霄,
飞向那片最终吞噬了它的、诡谲太平洋的时刻!分秒不差!
驾驶舱那疯狂闪烁的绿色电子时钟!那毫无逻辑、疯狂正反跳动的数字!
那团扭曲时间的灰紫色云墙!那云中无法形容的恐怖形态!
所有被医生斥为“妄想”、被林薇视为“疯狂”的碎片记忆,在这一刻,
被这块冰冷的、停滞在起飞时间的腕表,无比残酷、无比真实地串联了起来!时间!
真的是时间!它不是均匀的河流!它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扭曲了、撕裂了!
我坠入了时间的裂隙,而这块表,
这块依靠机械规律运行的、在混乱时间场中反而“幸免于难”的机械装置,
成为了唯一的、沉默的铁证!我死死地盯着那两根静止的表针,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却无法抵消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和彻骨的寒意。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淤泥,
将我紧紧包裹,沉重得无法呼吸。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冰冷中,我口袋里的手机,
那部赵医生“出于人道关怀”塞给我的、只能接打电话的廉价老人机,
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划破了街角的寂静,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我的耳膜。
我浑身一颤,几乎是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林薇?反悔了?
还是…警察?医生?追踪我这个“危险分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掏出那部笨重的塑料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犹豫了几秒,那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和枯叶腐烂气息的空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
背景音是一片奇怪的、极其低沉的嗡鸣,仿佛某种巨大机械在遥远地底运转,
又像是深海暗流涌动的声音。这声音…这声音…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这嗡鸣,与当年被那灰紫色云墙吞噬前,钻入我颅骨深处的、来自亘古的嗡鸣,何其相似!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陈…副机长?”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
透过那低沉的嗡鸣背景,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极度的恐惧。
这个称呼!这个在驾驶舱里,麦克对我的称呼!“你是谁?”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是我…机场档案管理处的…老王…”对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惊恐,“王建国!记得吗?
当年…当年我还帮你办过复训的手续…”王建国?一个模糊的印象在脑中浮现,
一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工装、沉默寡言的老档案员。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王师傅?
你怎么…?”我急切地问。“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听着!陈副机长!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王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崩溃般的恐惧,“我们…我们找到东西了!714航班的!
、最旧的仓库磁带堆里…没人记得了…今天整理…鬼使神差…放了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
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电话那头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那背景的嗡鸣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找到什么?
王师傅!你说清楚!”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
缠绕上我的脖颈。“塔台录音!714航班失联前…最后…最后几秒的通话记录!
”王建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不是…不是公共频道…是…是驾驶舱里…麦克风…没关死…录到了…录到了里面的声音!
你的声音!陈副机长!是你的声音!”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驾驶舱内部的录音?那不是常规保存的!怎么会…“你…听到了什么?
”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惧。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低频嗡鸣在持续。然后,王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再是颤抖,而是一种彻底崩溃的、带着非人恐惧的尖利哭嚎,
仿佛在转述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你在吼!你在拼命吼!声音…都撕裂了!
你在喊:‘那东西在云里!它抓住我们了!’ 陈副机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王建国最后的嘶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掐断。
电话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嘟…嘟…嘟…冰冷的忙音单调地重复着,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我僵立在原地,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忙音是唯一连接着现实世界的绳索。
王建国那崩溃的、带着非人恐惧的嘶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
狠狠凿进我的意识深处:“那东西在云里!它抓住我们了!”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来自十年前,那个被疯狂时间漩涡吞噬的驾驶舱。腕表冰冷的表壳紧贴着我的皮肤,
那停滞在8:15的表针,无声地嘲笑着时间的谎言。冰冷的夜风卷过空荡的街角,
扬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刮过地面。
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低垂的云层上投下诡异的红黄色光晕,像一片永不愈合的巨大伤口。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贴在耳边的手机。指尖触碰到的塑料外壳,冷得像冰。
我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左手手腕上。那两根静止的表针,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
闪烁着微弱而冷酷的金属光泽。王建国的尖叫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与那录音里我自己绝望的嘶吼重叠在一起。“它抓住我们了…”抓住?我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城市上空那片被光污染染成病态红黄色的厚重云层。它们翻滚着,
涌动着,遮蔽了所有的星光,如同十年前太平洋上空那团不断膨胀的灰紫色梦魇。
一种冰冷彻骨的明悟,像深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它…并没有“放”我回来。
它只是…松了一下手。冰冷的绝望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原始的、如同面对宇宙深渊般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来自外部,
而是来自认知本身被彻底打败后的虚无。
我像一个刚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巨大蛛网中央的飞虫,而那张网,无边无际,
由扭曲的时间和无名的恶意编织而成。我慢慢收拢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仿佛是为了确认这具身体、这个世界,此刻是否还“真实”地存在着。
腕表的金属表壳,那停滞的指针,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紧紧箍在我的手腕上。远处,
城市璀璨的灯火依旧在闪烁,勾勒出摩天大楼冷漠的轮廓。车流的灯光如同流淌的星河,
永不停歇。人们的喧哗声隐隐传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被抛回了“现在”,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片被它攫住的、凝固的“过去”。它就在那里,
在云层之上,在时间之外,在人类认知无法触及的维度深处。它的“注视”从未离开。或许,
每一个晴朗的午后,
当你抬头仰望那片看似无害的、棉花糖般的白云时;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当你听到窗外狂风呼啸、仿佛夹杂着某种非人嘶吼时…它都在。它只是…松了一下手。
我缓缓抬起左手,腕表的表面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那停滞的指针,
不再仅仅指向一个过去的时间点。它像一个永恒的坐标,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我,我们,从未真正逃脱。夜风更冷了,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从我的脚边掠过,发出如同窃笑般的沙沙声。我站在这个废弃公园的角落,
站在两个时间、两个世界的夹缝里,站在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充满恶意的存在的阴影之下。
它松了一下手。目的?而我…又是什么?-------冰冷的手机从我指间滑落,
“啪”地一声砸在公园水泥地上,塑料壳裂开一道细纹。
王建国那崩溃的、非人的尖叫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嘶鸣,
与录音里我自己绝望的嘶吼——“那东西在云里!它抓住我们了!”——反复重叠,
像两把钝锯在我残存的理智上来回切割。它抓住了我们。然后,它松开了我。为什么?
我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弯腰,捡起裂了屏的手机。屏幕顽强地亮着,
裂痕下是王建国那个刚刚拨过来的号码。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
猛地钻入我混乱的脑海:王建国听到了那禁忌的录音,然后呢?
他最后那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怎么样了?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莫名责任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颤抖着手指,回拨了过去。嘟…嘟…嘟…忙音。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忙音。一遍,两遍,
三遍…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电话突兀地被接通了。然而,那头没有任何人声。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死寂。死寂中,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牙齿打颤的轻响。“王…王师傅?”我试探着,
声音嘶哑得厉害。死寂依旧。几秒钟后,一种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那是一种…粘稠的、缓慢的、带着某种令人作呕湿气的…拖拽声。
像是什么沉重又湿漉漉的东西,被艰难地在地板上拖动。一下,又一下。缓慢,
而充满不祥的意味。紧接着,是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间隔规律,粘稠,
带着一种冰冷的、生命流逝的暗示。我的胃猛地痉挛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王师傅!说话!你怎么了?!”我对着话筒嘶吼,
明知徒劳。回应我的,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声和滴落声。然后,
在某个瞬间,那拖拽声似乎停住了。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胸腔。几秒之后,
一个极其微弱的、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的声音,带着气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小心!
它…来了…”声音微弱到几乎被电流的底噪淹没,却像一道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谁来了?王师傅!谁来了?!”我几乎是在咆哮。没有回答。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吸气声。然后,
电话那头彻底归于一片绝对的、死水般的沉寂。连那令人不安的滴落声,也消失了。
我僵在原地,握着冰冷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忙音,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成了冰渣。王建国最后那句“它来了”和那声叹息般的吸气,
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我的意识里。它知道。它一直在看着。
它对任何试图窥探真相的人…都不会放过。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愤怒,
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在我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十年!十年非人的折磨,十年的家破人亡,
被当成疯子,被世界彻底抛弃!这一切的根源,那个藏在云层深处、玩弄时间的怪物!
王建国的遭遇,彻底点燃了我心底压抑已久的火山。我不能逃!就算死,
我也要撕开它那层神秘的面纱!我要知道它是什么!我要知道它为什么选中我们!我要知道,
为什么只有我“回来”了!愤怒暂时压倒了恐惧。我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凭借着脑海中残存的模糊记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找到了王建国家所在的那片破旧厂区家属楼。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王建国的家在一楼。窗户紧闭,
拉着厚厚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楼道里寂静得可怕,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回响。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从门缝底下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是铁锈味?还是…某种更腥甜、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颤抖着伸出手指,按响了门铃。
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凄厉。一遍,两遍…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似乎随着铃声的震动,变得更清晰了一点。心沉到了谷底。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楼道尽头那扇破旧的、通往楼后垃圾堆放点的木门上。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我。我冲过去,用力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八方来财来财来财来财
瑞猊
软绵无力的尤尼萨
笔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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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叫糖糖
软绵无力的尤尼萨
笔渐
柳絮晚风
若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