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陈晓薇!你还不起床?看看几点了!” 每一天,叶香兰的叫喊比闹钟还准顺。
美好的一天被这聒噪搅得荡然无存。又来了。刷牙水溅到洗手盆,这么邋遢!早餐又不吃,
整天头晕你活该,工作总加班没前途“跟你说去考公务员你当耳旁风!”,
谈恋爱的男朋友家里没房“你眼光长在脚底板上了啊?”…我的耳朵,
是她永不关闭的“私人电台”,24小时循环播放“叶秀兰的人生训导——失败女儿特辑”。
唠叨。指责。无穷无尽。中间偶尔夹杂着对命运不公的抱怨,但矛头最终总会精准地拐个弯,
狠狠戳到我身上。这是我的老妈,叶秀兰。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她所有“教导”的金科玉律开场白。后面紧跟着的,
是她如何在八十年代的“明兴制衣厂”拼死拼活;如何在九十年代初和我爸推着一辆破三轮,
顶着烈日暴雨走街串巷收废铁、卖钢材,一分一厘攒下这份家业;如何精明强干、吃苦耐劳,
比我这个“温室里的花朵”强一百倍都不止。鼓励?呵。在她本就贫瘠的赞美词汇表里,
“真棒”、“聪明”这类词,似乎天生与我绝缘。在她嘴里,我永远“不够格”。
更别说在我遇到挫折的时候提供任何情绪价值了。烦。一天到晚在你耳边唠叨,
一种比窗外三十八度“桑拿天”更令人窒息的闷,死死堵在胸口。我瘫在空调被里,
把枕头死死摁在头上,想要隔绝,无果。02 崩断的弦今天,尤其像地狱。
就在我熬了三个大夜,只睡了十个小时都不够的活动策划案,被那个秃顶啤酒肚的港商老板,
当着全组人的面,
英文的蹩脚普通话贬得一文不值:“Creative创意? Creative个屁!
吃干饭的!还不如找个路边捡垃圾的老太太想!”那口水几乎喷到我脸上。OKay,
牛马打工人,这份工资是连委屈都包含其中。这已经是被否了第五版的提案。最后,
土豪老板说活动方案不仅要有创意中,摆市中心广场,
请最红的网红来直播‘坐金马桶思考人生’,原谅我脑洞不够大,这idea,绝!
十万的预算?请最红的网红!老板您确定是思考人生不是思考破产?没办法,
谁叫他是甲方爸爸呢!得哄着!就算他要摘天上的月亮,咱也得想办法给他摘。
只想快点回家睡觉,关掉手机,埋进被窝,让整个世界赶紧他妈的彻底消失。
去你的创意方案。刚开门,叶香兰那张写满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没出息”的脸堵在门口。
“又这么晚?整天不知道在外面鬼混什么!工作工作不像样,谈恋爱谈恋爱不靠谱!
跟你爸年轻时候一个德性!我当年在制衣厂……”“制衣厂”三个字,听到我头痛欲裂。
嗡——!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头顶。世界在疯狂旋转,
只剩下门口那张喋喋不休、充满指责的嘴。我猛地转过身,
积蓄了二十多年的怨毒、委屈、不被理解的痛苦,冲口而出:“你烦不烦啊?
天天听你叨叨叨,我真的要颠了了!”叶香兰像被按了暂停键,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整天都是你当年!你当年!!你当年那么厉害,那么能干,
为什么整天在这里抱怨个不停?”“我又不是你!你觉得我那么失败,
那么丢你脸那你生我干嘛!”我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我不要过你这种日子,
整天怨天尤人,没有一点开心的人生啊!”最后一句吼完,胸腔里一片空荡的疼。
好像把这些年积攒的郁闷,倾泻而出。时间仿佛凝固了。
刚才叶香兰还咄咄逼人的血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灰。
但突然庞大的、发泄后的虚脱和麻木淹没。我做了什么?我说了什么?突然脑子嗡的一声,
一阵天旋地转毫无征兆袭来,我眼前一黑。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和意识。02热!
不是空调房外那种燥热,是粘腻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的闷热,紧紧包裹着每一寸皮肤。
身下硬得硌骨头,绝对不是我的席梦思床垫。像是直接睡在凹凸不平的木板上,
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草席。
后的呛人硫磺味、牲畜粪便的臊臭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贫穷和闭塞的陈腐气息。
其中,一股新鲜的、浓烈的鸡粪味尤为突出,直冲鼻腔,熏得人头晕。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昏暗。极其低矮的、被烟熏火燎得黑黢黢的木梁,几乎压在头顶。墙壁是一面土墙,
坑坑洼洼,糊着早已发黄卷边的旧报纸,上面模糊的铅字标题像是某个遥远年代的新闻。
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一个掉了大半红漆、露出原木色的老旧木箱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那一扇小小的生了锈的关的严严的窗,没有一丝风,极其闷热。这是……哪里?噩梦还没醒?
想动,浑身酸软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等等!这…不是我的手!皮肤粗糙,
掌心布满了薄茧和细小的划痕,指关节显得粗大变形。指甲很短,
缝里嵌着洗不掉的、乌黑的污垢,像是机油或者什么顽固的脏东西。手腕纤细,
长期营养不良的的瘦弱。突然,一股惊恐直冲我的天灵盖!这,到底怎么回事?“细妹!
秀兰!死丫头!还睡?等着你老娘“藤条”请你起来啊?!
”一个尖利、刻薄、带着浓重乡下口音,像炸雷一样在门外响起,
伴随着铁盆还是什么东西被粗暴摔在地上的“哐当”声。秀兰?!细妹?我妈的名字!
她在家排行最小,外婆一直叫她“细妹”我猛地从那张“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
头“砰”一声狠狠撞在低矮床顶上,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剧痛。顾不上疼,
连滚带爬地扑向那面挂着的边缘生锈、布满水银斑点的小圆镜。昏黄模糊的镜面里,
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少女的脸庞。年轻。顶多十七岁。皮肤是常年日晒劳作后的黑黄,
两颊没什么肉,显得颧骨有点突出。头发枯黄干燥,被胡乱地编成两根土气的麻花辫,
垂在瘦削的肩膀上。嘴唇干裂起皮。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本该属于少女的明亮光彩被沉重的疲惫覆盖,深陷在眼窝里,
但眼底深处,却倔强地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光亮。
这眉眼……这轮廓……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是她!绝对不会错!虽然年轻了太多太多,
但这张脸的底子……分明是我妈!是我妈?叶秀兰!少女时代的模样!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我淹没。我成了我妈?
一根生锈的铁钉上挂着一本破得掉渣的、印着“工农兵学商”图案的挂历。
日期:一九八一年,六月。一九八一年…我妈十七岁……初三毕业…外婆不让她读书,
逼她去制衣厂做工的……那一年!一股寒意,比门口的井水还冰冷刺骨。
03门外的咒骂声像鞭子抽在背上。“聋了是不是?灶头火都熄了!做着等吃啊?
”外婆的怒吼带着权威和刻薄。来不及消化这穿越的荒谬,
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冲出那间散发着霉味和鸡粪味的“闺房”。
外面是一个同样低矮昏暗的堂屋,泥土地面坑洼不平。一张油腻的方桌旁,已经坐了五个人。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的老妇人,
就是我的“外婆”李四,正用勺子把锅里最稠的米粒捞进一个大海碗。
桌面上还有几条细长的番薯。桌子坐了四个男生,年纪相仿,相差个三四岁。一个身材矮小,
脸上微微笑的想必是二舅父,跟他七十岁模样差不多,只是老了。再旁边的是三舅舅,
一副调皮捣蛋的机灵样。这两位是?四舅跟五舅?怎么像双胞胎一样的?以前听叶香兰说过,
四舅总爱欺负她,什么都要跟她抢,但五舅就偏偏相反,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准带给她。
但是,我大舅呢?咋没大舅?记忆中母亲提过,她上面应该还有个大哥。
“妈”我忍不住低声问旁边正给四舅碗里添咸菜的外婆,“大舅…咋没在?
”外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没看我,只用力把咸菜碗顿在桌上,声音又冷又硬,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什么大舅?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对,大哥。
”“你今天哪里不对劲?你只有四个哥!吃饭!”后来,
从村里老人偶尔的叹息和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的真相:外婆的第一个孩子,
那个应该被称作“大舅”的男孩,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家里排行直接从“二哥”开始,
那个早逝的生命,成了这个家庭讳莫如深的禁忌,一个连名字都很少被提及的、模糊的阴影。
或许,这失去长子的痛,
也无形中加剧了外婆对生下儿子近乎病态的执着和对女儿叶秀兰的轻贱。“妈,粥太稀了,
没点油水。”四舅皱着眉,用筷子扒拉着碗里明显比别人稠的粥,一脸嫌弃。“知足吧!
你大哥要攒钱娶老婆,家里哪有钱?有得你读书就不错了!快吃,吃完上学去!
”外婆的声音在面对儿子时,虽然还是命令式,却少了那份尖刻,
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我的目光扫过桌子。
其他几个舅舅二哥叶国富、三哥叶国盛、四哥叶国兴面前都是能照见人影的清汤寡水。
但是没有我的碗。“愣着做乜?眼大睇过界?”外婆像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头,
那刀子般的目光剐在我身上,“灶头边个碗是你的!去盛!盛完把鸡喂了,把猪潲煮了!
你二哥三哥的衫裤还没洗,禾地上晒的谷记得要翻!手脚麻利点,磨磨蹭蹭等着食屎啊?
”“对了,看紧点,今天好像要有雨,收谷了再回来”一连串的命令砸下来,不容喘息。
我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麻木地走到灶台边。那里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锅里只剩下一点几乎全是米汤的稀粥底子。稀汤寡水,带着一股铁锅的腥气,食之无味。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和吸溜粥水的声音。没人说话,更没人看我一眼。
我仿佛是这个家的透明人,一个会呼吸、会干活的工具。
机械地干完喂鸡、煮猪潲、翻晒谷子,顶着三十几度的毒太阳,谷芒刺得皮肤又痒又痛。
这一系列仿佛永远做不完的活计,汗水早已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衫。
后背火辣辣地疼,是晒伤。趁着外婆去菜园的空档,我像做贼一样溜回那间昏暗的小屋,
实在是太热太累了!不知不觉的眯着躺在“木矿床”上睡着了!“秀兰!叶秀兰!
看我不打死你!”迷迷糊糊的听着外婆就凶神恶煞地喊叶秀兰!刚睁开眼睛,
就看着外婆冲进屋里,随手抄起放在门边的被削得细长的竹条,“嗦,嗦,
嗦”看我不打死你!这玩意,我真没见过。一打一条红血印,还带刺。
外婆像疯了一样把我往死里打。“外..。。不对,妈,你干嘛啊!”这时我是叶秀兰。
“你是聋了还是怎么了?刚才才叮嘱你像要下雨,记得收谷!啊!你回来睡觉?你去看看,
池塘里一塘谷!禾地里晒的谷全都冲到了鱼塘里!看我不打死你!你这个贱骨头!”“妈!
别打了,我就眯了一会!”我被一边追着一边打,外婆打累了打不动了停了下来,
街坊邻居都过来劝阻。外婆到底年纪大了,追打了几下,累得扶着墙直喘,
手里的竹条还扬着。门口很快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劝:“三婶,消消气,
阿兰也不是有心的!”“打坏了可咋整!”“快放下,快放下!别打了别打了!
”外婆被邻居们半劝半架着,竹条也被夺了。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眼泪混着汗。“谷…我的谷啊…”她捶着地,声音嘶哑,满是绝望,
“全冲塘里了…一塘谷啊…”邻居们围着她叹气。我站在墙角,浑身火燎似的疼,
胳膊上几道血棱子,挠也不是,不挠生痛。在邻居们或同情或责备的目光里,
我恨不得钻地缝。“这叶香兰是亲生的吗?外婆是真的往死里打啊!”看到手上,
背上十几二十条的血痕,痛的钻心。我抹了把泪,跑去禾地。天又出了太阳。
夏天暴雨来得急,走得也快,禾地边上积着水坑。冲到鱼塘边,真的是一塘谷。
禾地上还有稀稀疏疏没扫完的谷粒,几个空箩筐歪倒旁,一片狼藉。
经过这次“落水谷”事件后,外婆更看不惯叶香兰了。给叶香兰安排的家务活变本加厉。
放学铃一响,我撒丫子就往家跑,生怕慢一步又撞上外婆的“藤条焖猪肉”。
我今天得表现好点!直奔屋后菜地。外婆交代了,摘点苋菜和空心菜。这活儿看着简单!
瞅准一片绿油油的苋菜,蹲下,学着记忆里模糊的样子,一手攥住菜杆用力一薅!“噗嗤!
”好家伙,连菜带根,还带起一大坨湿泥!我拎着这几棵“全须全尾”的苋菜,有点懵。
带点疑惑,不自信,好像…摘菜不是这么摘的吧?不管了,如法炮制。
手里就攥了一把“苋菜”连根一起拔,根须上还滴着泥水,活像刚挖出来的小树苗。
空心菜这简单,结果扯断了好几根脆生生的杆子,叶子撒了一地。
我正在菜地大汗小汗一起出,身后又一顿叫喊声:“叶!秀!兰!!!
”外婆叉着腰站在地头,脸比锅底还黑,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你个败家精!作孽啊!
”她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菜,气得直抖,“谁教你这么摘菜的?!啊?!连根拔?
菜根都给你折断了!你个资本主义娇小姐做派!”她越骂越气,
顺手抄起围在菜地的篱笆作势要打。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把手里的烂菜叶子一扔,拔腿就跑!
“妈!我错了!我真不会啊!”我一边嚎一边抱头鼠窜,
身后是外婆愤怒的咆哮和几只被惊飞的老母鸡正在“咯咯咯”叫着。菜地里,
留下几棵东倒西歪的“残兵败将”和一片狼藉的脚印。04哎,这日子,难以言喻。晚饭后,
外婆召集全家人家庭会议。外婆坐在八仙桌主位,像尊黑面神。
一家七口挤在这间十三坑的屋内尤为逼仄,点着盏15瓦的昏黄灯泡。
外公坐在她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卷着根“经济”牌纸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表情,
只偶尔咳嗽两声。空气闷热,带着汗味和劣质烟味。“都听着,老二要起新屋了。
地基批下来了,这是老叶家的大事,全家都得勒紧裤腰带,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二舅年轻气盛,脸上立刻放出光来,搓着手:“娘说得对!起新屋,娶媳妇儿,就靠它了!
”外婆没理二舅,继续盯着我,声音拔高:“香兰!”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给家里顶大梁了!
你二舅起屋,砖头、水泥、沙子、石子儿,哪样不要人搬?从明天起,放学回来,
地里的活计利索点干完”搬砖?搬水泥?我眼前一黑,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这小身板被压垮在红砖堆里的惨状。“还有!”外婆的竹烟杆又敲了一下,
“家里的饭食、猪潲、鸡鸭,以后全归你管!你二哥那边请了帮工的叔伯,中午那顿,
你也得做好了提过去!别耽误人家干活!听见没有?”轰!
全天候无死角重体力劳动+后勤部长?这简直是惨无人道的奴隶生活!
我下意识想反驳:“外…妈,…我还要上学啊…”“上学?上学能当饭吃?
家里白养你这么多年?现在用到你了,就推三阻四?力气小?力气小就多干!
干多了力气就大了!就这么定了!”她的话又快又狠,不容置疑。二舅看向我傻笑着,
没说话。外公坐在烟雾里,头垂得更低了,只是卷着那根永远卷不完的烟,手指有点抖。
没人替我说一句话。叶秀兰在这个家,就是个透明又必须存在的苦力。
“爸…”我忍不住看向外公,带着点微弱的希望。他可是家里唯一可以讲点道理的人。
外公喉咙里咕哝了两声,含糊不清:“听…听你妈的…家里困难…”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瞬间就被外婆凌厉的眼神压了下去。得,指望不上。接下来的日子,
我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八十年代童工”。天还没亮,就被外婆叫喊声起来煮粥,煮猪潲。
以前,我妈都没让我进厨房做过一顿饭!现在,这猪潲。。。那玩意儿味道冲得能熏一跟头。
那味道,太上头。放学铃一响,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得往二舅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冲。
二舅俨然成了“包工头”,穿着件汗渍斑斑的红背心,指挥着几个本家叔伯和邻居小伙。
冰沙馅饼
冰沙馅饼
冰沙馅饼
小鱼
小鱼
小鱼
纾安
纾安
纾安
猫猫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