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七是业浪江唯一的摆渡人,腰间铜铃从不离身。他收费昂贵,铁律“夜绝不渡”。
直到暴雨夜,怀抱病婴的妇人跪地哀求。婴儿啼哭撕裂了他尘封的记忆——三十年前,
他正是在此江杀害了一对母子。船至江心,怨灵作祟,铜铃凄厉自鸣。
卢老七跪倒船头嘶吼忏悔,欲将铜铃投入江中赎罪。风浪骤停,婴儿睁开了纯净的眼睛。
次日,他砸碎“夜绝不渡”的木牌,挂起新规:“渡船分文不取,妇幼贫弱优先。
”船头铜铃在风中清响,渡江,亦渡心。------------业浪江,名不虚传。
浑浊的江水像一锅煮沸的黄汤,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断枝和不知名的污秽,
在两岸犬牙交错的黑色山崖间奔突咆哮。水流湍急处,白沫飞溅,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隆声,
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在喘息。江心更是凶险,水下暗礁如潜伏的巨兽獠牙,
水流在此拧成一个个致命的漩涡,拉扯着,撕咬着,吞噬着一切胆敢靠近的东西。这条江,
是两岸贫瘠土地上人们避不开的鬼门关。渡口简陋得近乎寒酸。
几块歪歪扭扭的木板钉成的栈桥,一端深深插入泥泞的岸边,
另一端颤巍巍地伸向凶险的江水。栈桥旁,一间低矮的茅棚歪斜着,
顶上覆盖的茅草被江风和岁月撕扯得稀疏破烂,露出底下黢黑的椽子。棚子门口,
一块饱受风雨侵蚀的木牌用粗劣的墨汁写着几行字,字迹早已模糊,但意思冰冷坚硬,
如同江底的礁石:“渡资纹银三钱,夜绝不渡”。卢老七就住在这茅棚里。
他是业浪江唯一的摆渡人。五十岁上下,精瘦得像岸边一株被江风刮了半辈子的老柳,
皮肤是江水与烈日反复鞣制的深褐色,皱纹纵横交错,深深刻进皮肉里,
如同江岸嶙峋的岩层。他常年沉默,那双眼睛深陷在皱纹的沟壑中,像两口废弃多年的枯井,
幽深,浑浊,望不到底,也映不进多少天光。只有当他握起那柄磨得油亮的船桨,
站在那条同样被岁月打磨得乌黑发亮的小木船船尾时,
枯井般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和效率。
缆绳解开,船桨入水,破开汹涌的浊浪,小船便如一枚倔强的梭子,
在咆哮的江面上划出惊险的轨迹。他对这江的脾气了如指掌,哪里有暗流,哪里有漩涡,
哪里能借力,哪里必须死扛。这份了解并非源于热爱,
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敬畏”的东西——或者说,是恐惧。
这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早已缠死了他的心。“三钱银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如同砂纸摩擦船板,从不看人,只伸出枯枝般的手掌。遇上囊中羞涩、苦苦哀求的穷苦人,
他那张岩石般的脸上也挤不出一丝松动,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用船桨不轻不重地磕一下船帮,
发出沉闷的“咚”声,这便是拒绝,冰冷如铁。他腰间系着一枚旧铜铃。铜铃不大,
样式古朴,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绿锈,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铃身隐约有些模糊扭曲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唵嘛呢叭咪吽,
被岁月和污垢深深掩埋。一根磨损得几乎要断掉的旧皮绳,
将这枚不起眼的铜铃牢牢系在他腰间最贴身的位置,无论寒暑,从不离身。没人见他碰过它,
更没人听过它响。它只是沉默地挂在那里,像一个沉重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夜绝不渡”——这是他铁打的规矩,甚至比那“三钱银子”更不可动摇。
每当夕阳那点惨淡的余晖被黑黢黢的山崖彻底吞没,江面被沉沉的暮色笼罩,
他便像受惊的河蚌,迅速收船,将小船牢牢拴在栈桥最粗的木桩上,
然后缩回他那间低矮破败的茅棚里,紧闭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油灯昏黄如豆,
将他佝偻的身影放大,扭曲,投射在漏风的茅草墙上,如同一只瑟缩的困兽。这时,
他腰间的铜铃似乎也沉入了更深的寂静。附近村子里流传着令人脊背发凉的传闻。
说这业浪江,尤其是那江心被称为“落魂滩”的水域,
夜里常有妇人凄厉的哭嚎和婴儿断断续续的微弱啼哭声在水面飘荡,搅得人心惶惶。人们说,
那是多年前被水匪害死的冤魂,怨气不散,专在夜里出来索命。这些风言风语,
卢老七自然听过。每当有人提起,他枯井般的眼底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痉挛,
握着船桨或端碗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会更快地低下头,
仿佛要钻进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里去。有时,他会下意识地,
飞快地摸一下腰间那枚冰冷的铜铃。黄昏再次降临,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脏抹布,
沉甸甸地压下来。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水腥气,呜呜地吹过光秃秃的崖壁。
卢老七刚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动作麻利地收船、拴牢。他直起腰,
习惯性地望向江心那片越来越浓的黑暗。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
他腰间的铜铃轻微地、急促地震颤了一下!没有风。栈桥周围死寂一片,
只有江水永不停歇的呜咽。那震颤如此突兀,
像一只冰冷的手指隔着衣服猛地戳了他腰眼一下。卢老七整个人瞬间僵住。
深井般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浊的眼白里瞬间布满了惊惧的血丝。他猛地低头,
死死盯住腰间那枚铜铃,仿佛在看一条骤然苏醒的毒蛇。铃身在他粗布衣襟下微微起伏,
紧贴着他皮肉的地方,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闷的嗡鸣,不是清脆的铃声,
更像是……某种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饱含怨毒的呜咽!“呜…嗡……”这声音极低,
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耳膜的鼓噪,直直扎进他的脑髓深处。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瞬间绷紧、扭曲,呈现出一种濒临破碎的恐惧。
他几乎是扑向茅棚那扇破门,手抖得几乎抓不住门闩。砰!门被粗暴地撞上,插销落下。
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如同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昏黄的油灯下,他佝偻的身影在墙壁上狂乱地跳动,
腰间的铜铃,在衣衫下微微起伏,那沉闷的呜咽似乎还在狭小的空间里隐隐回荡。恐惧,
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茅棚。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狂风不知何时刮起,卷着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茅草屋顶上,砸在破旧的木门上,
像无数只急躁的手在疯狂拍打。江水的咆哮声被风雨放大了数倍,
如同千万头凶兽在门外怒吼。“砰!砰!砰!”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猛地炸响,
穿透风雨的嘶吼,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船家!船家!开开门!求求您了,开开门啊!
”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尖锐地刺进来,嘶哑变形,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疯狂。
卢老七蜷缩在冰冷的地铺上,用破旧的薄被死死蒙住头,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
那铜铃紧贴着他的皮肉,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让它更沉重一分。“船家!
救命啊!我求您了!我儿…我儿快不行了!求您渡我们过江,找大夫!就这一回!
就这一回啊!”女人的哭喊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混杂着风雨,
一下下捶打着卢老七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掀开被子,冲着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声音干涩破裂,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规矩!夜绝不渡!明日再来!
”这吼声更像是给自己壮胆,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冰冷和门外风雨中潜藏的“东西”。“不!
等不到明日了!船家,您听听!您听听他啊!”门外的妇人柳氏声音陡然拔高,
绝望像冰冷的爪子攫住了她,“宝儿…宝儿你醒醒…别睡…看看娘啊…”接着,
是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雨吞噬的、小猫般的抽噎。“呜…哇……”这声音,
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卢老七!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碎裂。茅棚、风雨、铜铃…一切都在眼前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
是三十年前同样狂暴的雨夜,同样浑浊的江水,同样绝望的哭喊!
**闪回: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冰冷的江水与血腥气轰然涌入——**年轻的他,
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蛮横与凶戾那时他还叫卢阿狗,狞笑着,
粗糙的大手狠狠抓向船舱角落里一个紧紧抱着襁褓的妇人。妇人衣衫华贵,
此刻却布满泥污和撕裂的口子,眼中是野兽般的绝望和母兽护崽的疯狂。
她死死抱着怀里的婴儿,指甲深深抠进他的手臂皮肉里,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他粗暴地抢夺着她死死护住的一个锦盒。“放手!臭娘们!”他咆哮着,狠狠一拽!
“哇——!”妇人怀中的婴儿受到惊吓,发出尖锐刺耳的啼哭。那哭声穿透雨幕,
穿透他混乱的头脑,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蹭着他的耳膜。混乱中,寒光一闪!
是他同伙挥下的刀。妇人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软倒。她至死都紧抱着婴儿的手松开了。
小小的襁褓,像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包裹,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坠入下方漆黑翻腾的江水中。
“噗通!”那沉闷的落水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炸响!
**现实:** “呜…哇……”门外,那垂死婴儿又一声微弱的抽噎,
将卢老七猛地从血腥的记忆深渊里拽回。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
他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腰间的铜铃紧贴着皮肉,
那沉闷的呜咽似乎与门外婴儿的抽噎、记忆中婴儿的啼哭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他的太阳穴。罪孽!
冰冷的、黏稠的、散发着血腥味的罪孽,如同业浪江的浊水,瞬间淹没了他。
三十年来筑起的麻木堤坝,在这绝望的啼哭面前,轰然崩塌。“噗通!
”记忆中的落水声再次在脑中炸响。“夜绝不渡!”他刚才的嘶吼还在耳边回荡,
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和虚弱。门外,
…行行好…菩萨会保佑您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无辜…”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三十年前那个坠江的婴儿,何尝不无辜?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他。是恐惧?是赎罪的冲动?
还是冥冥中那无法逃脱的业力牵引?他说不清。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他冲到门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闩。哗啦!破门被他猛地拉开!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抽打在他脸上。昏暗中,
他看到门口泥泞里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柳氏。她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苍白的脸上,
嘴唇冻得青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棉絮包裹的小小襁褓。襁褓里,
露出一张青紫色的小脸,眼睛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卢老七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小脸上。时间仿佛倒流,眼前这张垂死的婴儿脸孔,
与记忆中那个坠入漆黑江水的婴儿面容,诡异地重合了!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无辜,
一样的…即将被江水吞噬!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宿命般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张了张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晌,才挤出一个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字:“…上…船!
”柳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嚎,
连滚带爬地扑向栈桥边的小船。卢老七解开缆绳,动作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沉重。
小船在风雨中剧烈摇晃。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腰间那枚在湿透的衣衫下微微凸起的铜铃轮廓,
老僧那句尘封的偈语如同鬼魅般在心底浮现:“业浪滔天处,铃响自省时。欲渡彼岸者,
先渡心中鬼…”铜铃冰冷依旧,紧贴着他狂跳的心脏。小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
在业浪江咆哮的浊流中艰难前行。卢老七绷紧全身的筋肉,黝黑的手臂上青筋虬结,
船桨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奋力划动都带着千钧之力,
试图在狂涛与漩涡间撕开一条生路。冰冷的雨水和江水不断泼进船舱,柳氏蜷缩在船头,
用身体死死护住怀里的襁褓,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惊恐呜咽。终于,
小船挣扎着冲入了江心最凶险的水域——落魂滩。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按住了船底!
前一秒还在奋力搏击风浪的小船,骤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凝滞。
狂暴的江流在这里拧成了巨大的、沸腾的漩涡,浑浊的江水翻涌起白沫,
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船身剧烈地左右倾斜、上下颠簸,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随时可能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抓紧!”卢老七嘶吼着,声音被风雨撕碎。
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船桨,试图对抗那股要将小船拖入深渊的吸力。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浑浊的江面下,仿佛有无数苍白的东西在蠕动。那不是浮木,不是水草。
那是一只只……手臂!惨白的、肿胀的、带着被江水泡烂皮肉的手臂,
密密麻麻地从翻涌的浊流中伸出来,无声无息地抓向湿滑的船底和船舷!“啊——!
”柳氏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眼睁睁看着一只浮肿溃烂的手扒住了离她脚边不远的船舷!
小船猛地一震,像是被无数只手从水下狠狠拽了一把,船头高高翘起,又重重砸回水面,
上岸是福
爱吃黄花猪蹄汤的董副
青拾玖
小杜狗和小奔奔
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
零食小推车
Jenray
酷酷的韩
永远飞翔
yiko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