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部门群里,王总监@所有人:苏晓的方案很有创意,
客户一次通过!配图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PPT封面。我的胃突然揪成一团。
手指悬在键盘上发抖,最终一个字没敲。退出微信,房东的催缴信息顶在最上面:小林,
下月房租涨五百,提前三天交,不然清房哈。我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暗下去。手机又震。
陌生号码。喂?林晚吗?对面女声又尖又快,我张姐!你租那房子我急用!
月底前必须搬走!押金退你,补偿半个月房租!我喉咙发紧:合同签的一年……
哎呀合同是死的嘛!我老公弟弟结婚等着用房!就这样啊!忙音。我站在地铁口,
晚高峰的人潮推着我往前走。手伸进帆布包,摸了个空。钱包没了。身份证,银行卡,
刚取的八百块现金。全没了。冷汗瞬间爬满后背。我蹲下来,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口红,钥匙,皱巴巴的记事本。没有钱包。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我眼皮底下,
捏着我的深蓝色钱包。姐姐,声音干哑,你东西掉了。是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看不出年纪,只有眼睛异常亮。我一把抢过钱包,手指发颤地翻开。空的。钱呢?
我抬头吼他,声音劈了叉,里面的钱呢!他咧嘴,露出黄黑的牙:饿。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发黑。剽窃我方案的同事,涨租又毁约的房东,
掏空我钱包的流浪汉……像三块巨石,轰隆砸下来。眼泪终于决堤。二哭够没?
一包纸巾递到我鼻子底下。我抬头。地铁口便利店亮晃晃的灯牌下,站着个男人。个子很高,
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手里拎着关东煮的纸杯。眉骨上有道浅浅的疤。再哭,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店门口的排水沟要淹了。我这才发现,
自己蹲在人家店门旁的排水沟边。眼泪鼻涕确实糊了一脸。……对不起。我接过纸巾,
声音瓮瓮的。他转身进店,玻璃门叮咚一声。我攥着空钱包,
看着晚高峰的人流像退潮一样散去。深秋的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手机震了一下。
银行卡余额提醒:103.28元。胃里空得发疼。玻璃门又开了。那男人走出来,
把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塞进我手里。萝卜、魔芋丝、溏心蛋,汤上飘着油星。吃。
他言简意赅,自己靠在门边点了支烟。……我没钱。我捧着纸杯,指尖被烫得发红。
没说收你钱。他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那道疤,周牧野。这店我开的。
他下巴朝我点了点,你呢?林晚。哦。他弹了弹烟灰,被偷了?我点头,
鼻子又有点酸。常事。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这条街,专掏哭鼻子的。
我低头,戳着碗里的白萝卜。住哪儿?他问。……月底前得搬走。我小声说。
烟头在他指间明灭。他看了我几秒,忽然转身推开门。进来。三便利店后面,
藏着一间小小的储藏室。以前守夜的老头睡的。周牧野拉开灯。白炽灯管嗡嗡响,
照着十平米的空间。一张行军床,一个旧衣柜,一张小折叠桌。墙角堆着几箱没拆封的饮料。
房租免了。他靠在门框上,摸出烟盒,又塞回去,晚上十一点关店,你守着。
早上七点我来开门。水电算我的。我愣住了。……为什么帮我?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扯了扯嘴角:想多了。找个免费守夜的。他指了指墙角,有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放心,我对哭肿眼的土豆没兴趣。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浮肿的眼皮。干不干?他问。
干!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喂,土豆,他没回头,
关东煮凉了。门轻轻带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关东煮的香气,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四我成了“周记便利店”的夜间守门人。白天,我像条丧家犬,四处找便宜的房子。
晚上,蜷在行军床上,听着外面卷闸门落锁的声音。周牧野把收银台下面的小抽屉留给我,
里面塞了面包和牛奶。临期的,他硬邦邦地说,卖不掉,喂狗不如喂你。
我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着监控屏幕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城市的后半夜,寂静得可怕。
一天深夜,卷闸门被拍得山响。野哥!野哥开门啊!一个染着黄毛的小青年在外面喊,
声音发飘。我攥紧手机,屏幕上已经按好了“110”。野哥呢?你谁啊?
黄毛隔着门缝瞅我,眼神涣散。他不在。我声音绷得紧紧的。我……我买瓶水……
他扒着门缝,身子往下滑。我犹豫了一下,拿起一瓶矿泉水,拉开一条门缝递出去。
黄毛没接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姐……借点钱……他眼神直勾勾的,
就一点……我难受……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回抽手:放开!拉扯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下来。周牧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像拎小鸡一样揪住黄毛的后领,
猛地往后一拽!滚。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黄毛摔在地上,酒醒了大半,
连滚爬爬跑了。卷闸门重新落下。灯光下,周牧野眉骨上的疤显得有点凶。脑子呢?
他瞪着我,什么人都敢开门?我……我看他好像不舒服……不舒服?他冷笑,
那是嗑药磕飘了!下次直接报警!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算了,明晚开始,我陪你守。
他转身去冰柜拿啤酒,背影绷得很紧。……谢谢。我小声说。
他开易拉罐的手顿了一下,没回头。少自作多情,拉环“嗤”地一声,
怕你把我店赔进去。五白天看房,跑断了腿。要么贵得离谱,要么远得离谱,
要么像老鼠洞。傍晚,精疲力尽地晃回便利店附近。街角新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叫“静秋”。橱窗里,暖黄的灯光照着几束不起眼的白色小雏菊。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
花香温柔地包裹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
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她穿着干净的靛蓝色布褂,袖口磨得发白。姑娘,随便看看。
她抬起头,笑容像晒过的棉被一样暖。这花……多少钱?我指了指小雏菊。自己种的,
不值钱。奶奶放下剪刀,拿起一小束用旧报纸包好,送你。啊?不用不用……
拿着。她把花塞进我手里,干燥温暖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姑娘,眉头皱久了,
会长成死疙瘩的。她指了指我紧锁的眉头,像这花儿,多晒晒太阳,啥坎儿都能过去。
雏菊细碎的花瓣蹭着我的手心,痒痒的。谢谢您。鼻子有点酸。叫我许奶奶就行。
她笑眯眯的,有空来坐坐,陪我说说话。抱着那束免费的小雏菊回到便利店储藏室,
周牧野正在清点货架。哪来的?他瞥了一眼花。花店奶奶送的。哦,许婆婆。
他低头记着数字,好人。他把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放在小折叠桌上:剩的。
我拆开包装,米香混着雏菊清淡的气息。行军床硬邦邦的,心里某个角落却软了一块。
六公司茶水间,冤家路窄。苏晓端着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扭着腰肢过来接咖啡。
杯子上还贴着她新得的月度之星贴纸。哟,林晚,脸色这么差?她假惺惺地凑近,
是不是熬夜帮王总监‘整理’我的方案累着了呀?她把“整理”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几个同事竖着耳朵偷听。血液冲上头顶。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苏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PPT封面第三页的柱状图,原始数据源文件,
还在我电脑E盘‘未提交’文件夹里。需要我‘整理’出来给王总监看看吗?
苏晓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你胡说什么!是不是胡说,
我盯着她发白的脸,查一下文件创建和修改时间就知道了。我扯出一个笑,对了,
你好像连数据透视表都不会做?王总监没问你怎么做的分析?苏晓手里的咖啡晃了出来,
烫得她尖叫一声。我不再看她,转身走出茶水间。后背挺得笔直,手心全是冷汗。
走到无人的消防通道,才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浑身发抖。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本地号码。喂?林晚女士吗?对方很客气,这里是‘星途’咖啡馆,
看到你在招聘网投的简历,晚上方便来面试吗?……方便!我猛地站起来。
七“星途”咖啡馆藏在一条老梧桐树的巷子里。暖黄的灯光,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旧书的油墨味。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叫沈星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
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旧疤。他安静地听完我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
又看了看我简历上空白的“工作经验”栏。会冲挂耳咖啡吗?他问。我摇头。
会用半自动咖啡机吗?我摇头。知道耶加雪菲和曼特宁的区别吗?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脸烧得厉害。完了,又一个没戏。沈星河却笑了。他笑起来,
眼睛弯弯的,像盛着细碎的星光。没关系。他指了指书架,喜欢看书吗?喜欢!
我用力点头,特别喜欢!那就行。他递给我一件深棕色的围裙,晚上六点到十点,
时薪比你期望的高五块。主要工作是整理书籍,给客人推荐书单,
顺便……学学怎么冲咖啡豆。他眨眨眼,包你一杯喝不死的员工咖啡。我抓着围裙,
像抓着救命稻草。为……为什么是我?沈星河擦着一个咖啡杯,侧脸在灯光下很柔和。
你简历上写,大学在图书馆勤工俭学四年。他抬眼,能在一个地方安静待四年的人,
大概也沉得下心,认得出好书。他顿了顿,而且,你看上去,需要一点甜头和希望。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八生活被切割成三块。白天,
灰头土脸应付公司里苏晓阴魂不散的刁难和王总监心虚的冷脸。傍晚,
在“星途”咖啡馆的书香和咖啡香里喘口气。深夜,回到便利店那方小小的“堡垒”,
啃着周牧野“喂狗”的临期面包,听他毒舌地吐槽白天的奇葩顾客。
许奶奶的花店成了我的充电站。每次路过,哪怕不买花,
她总会塞给我一小把当季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拿着,添点颜色。她总这么说。
那天在咖啡馆,我正踮着脚把一本厚厚的《百年孤独》塞回书架顶层。书太重,手一滑,
整排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倒下来!我吓得闭上眼。预想中的巨响和老板的怒吼没来。
一只手臂稳稳地撑住了最边上摇摇欲坠的书。沈星河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梯子上。
小心点。他声音很稳,帮我把倒下的书一本本扶正。他的手臂擦过我的肩膀,温热的。
对不起沈老板!我……我慌得语无伦次。没事。他跳下梯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下次叫我。还有,他指了指那本《百年孤独》,这本书,你可以试试从中间抽,
别从边上硬拽。哦……好。我脸通红。对了,他走到吧台后,
拿出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这个,给你的。给我的?嗯。
看你总用一次性纸杯喝水。他低头摆弄着咖啡机,对身体不好。保温杯外壳光滑微凉,
ose who wander are lost.”并非所有流浪者都迷失了方向。
我握着杯子,指尖暖暖的。九便利店门口,又看到了那个流浪汉。
他缩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一团肮脏的破布。这次,他手里没有我的钱包。
周牧野叼着烟,把一个便利店的那种最大号塑料袋扔在他脚边。里面装着几个面包,
几根火腿肠,还有一瓶水。流浪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周牧野,又很快低下。
周牧野没说话,转身回店。你认识他?我问。老江。周牧野弹了弹烟灰,
这片儿的‘名人’。他……一直这样?以前不是。周牧野看着门外浓重的夜色,
听说,老婆孩子车祸没了,厂子也倒了,人就疯了。他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
清醒的时候,人不错。我看着阴影里那个瑟缩的身影,心里堵得慌。
想起他掏空我钱包时那句干哑的饿。第二天上班,
我把便利店那个最大的三明治和一个苹果,偷偷放在了老江常待的角落。
十咖啡馆打烊时,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伞,站在屋檐下发愁。最后一班公交快没了。
用我的。沈星河把他的黑色长柄伞塞给我。那你呢?我住店后面。
他指了指咖啡馆旁边一个窄窄的门洞,跑两步就到。谢谢沈老板!
我撑开伞跑进雨幕。跑过街角,看到许奶奶的花店还亮着灯。
她正费力地把门口几盆怕淋的花往里搬。雨太大了,她半边身子都湿了。许奶奶!
我赶紧跑过去,把伞撑到她头顶。哎哟,晚丫头!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事没事,
就剩这几盆了!我和她一起把花盆搬进狭小的店里。雨水顺着伞尖滴在地板上。快擦擦!
许奶奶递给我一条干毛巾,又去后面小隔间翻找,你等等啊!
她拿出一个半旧的女士雨披,硬塑料的那种。这个你穿上!伞哪够啊,这雨邪乎!
她不由分说地往我身上套。奶奶,真不用……穿上!淋病了咋办!她语气不容拒绝,
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我被裹在带着樟脑丸味道的塑料雨披里,笨拙地像个宇航员。
许奶奶满意地拍拍我:行了,快回去!走到便利店门口,周牧野正倚着门框抽烟。
看到我这副造型,他呛了一口烟,咳嗽起来。……cosplay塑料袋精?
他上下打量我。我窘迫地脱下雨披:许奶奶给的。他嗤笑一声,掐灭烟头:进来。
有‘狗粮’。储藏室里,折叠桌上居然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旁边还卧了个金灿灿的煎蛋!过期泡面,周牧野硬邦邦地说,再不吃真成垃圾了。
我掀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红烧牛肉面,加蛋豪华版。我吸溜了一大口,
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周牧野靠在门边看我狼吞虎咽,
忽然问:工作找得怎么样?我顿住,面含在嘴里,含糊地说:还在找……
那个咖啡馆,他漫不经心似的,还行?嗯!老板人很好!书也多!
我赶紧咽下面,就是工资……付完房租可能有点紧。他没再问,转身出去了。
十一苏晓终于被调走了。
据说是王总监“力荐”她去负责一个偏远省份的“重要新项目”。明升暗降。茶水间里,
同事小方偷偷给我竖大拇指:晚姐,牛逼!苏绿茶走的时候脸都是绿的!我扯了扯嘴角,
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打开电脑时,发现E盘那个存着原始数据的文件夹,
不知何时被彻底清空了。王总监再没正眼看过我。也好。发薪日,看着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
刚冒头的一点轻松又沉了下去。离月底没几天了。下班路过“静秋”花店,
发现橱窗里多了一盆极其茂盛的绿萝,藤蔓瀑布一样垂下来,郁郁葱葱。许奶奶,
这绿萝长得真好!我由衷赞叹。许奶奶正在给一束玫瑰打刺,笑呵呵的:是吧?
有年头了,皮实。她放下剪刀,看着我,丫头,找到房子没?我摇摇头。她若有所思,
擦了擦手,走到那盆绿萝边,摸了摸油亮的叶子:这绿萝啊,是我老头子在的时候养的。
他走了,就剩它陪我了。她语气很平静,长得太疯了,我这小店快放不下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丫头,你要是不嫌弃,帮我养着它?我一愣:啊?我那老屋,
许奶奶指了指花店后面那条更旧的巷子,空了间小屋子,以前堆杂物的。收拾收拾,
能住人。就是小,旧,没这儿方便。我的心猛地一跳。奶奶,我……别急着说。
她摆摆手,离这儿两条街,上班是远点。房租嘛,她笑了笑,
你帮我看好这盆老绿萝就行。它要是蔫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我看着她慈祥的笑脸,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奶奶……谢谢您!我深深鞠了一躬。十二许奶奶的老屋,
是那种老式的砖木结构。她说的“小屋子”,其实是个带个小天井的独立单间。虽然旧,
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老式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最惊喜的是,推开后门,
是个巴掌大的小天井,正好放那盆巨大的绿萝。我搬进来的那天,
周牧野开着他那辆破旧的小面包车来了。顺路。他叼着烟,
把便利店淘汰下来的一个小冰箱和一个旧电风扇搬下来,又扔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什么啊?我拉开袋子。里面是成箱的临期牛奶、方便面、火腿肠,还有几包卫生巾。
……仓库清出来的破烂,占地方。他别开脸,指挥我,放哪儿?赶紧的,别挡道。
清风辞雨
鬼门桥的慕容峥
爱上PPT
小舟乖
薯豆泥
交头接耳的凰小雷
情感风少
柳生静云
爱上PPT
眠叮